观潮

 

第一次听路桂军医生 (清华大学附属北京清华长庚医院) 讲课，是在上海的一次安宁疗护网课上。第二次听路医生讲课是在他组织的直面生命预期网课上。路医生这两次课以同一首诗为结尾：庐山烟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不消。及至到来无一事，庐山烟雨浙江潮。这首诗带着一种禅宗情调，表达一种生命现象：许多萦绕在心头的美好事物，当真正体验到时，便成为一种平常。当时不太清楚路医生为什么要引用这首诗作为讲课结尾。查阅这首诗的出处才发现这是苏轼临终之时给小儿子手书的一首诗。

 

若把这首诗用在安宁疗护领域，是否可以这样理解：人生命的美就如庐山烟雨浙江潮，没有体验过，千般向往；及至真正到人间走了一趟，在即将离开世界之时，如果能体验到生命如常，庐山烟雨仍是庐山烟雨，浙江潮仍是浙江潮，达到一个生命意境的循环，那说明这个人的生命得到了很好的完成。不是每个人走生命最后一段路，都能够达到“庐山烟雨浙江潮”的循环，而安宁疗护服务的目标应该包括帮助生命末期病人达到“庐山烟雨浙江潮”的生命循环。

 

 

病人三分安  家属七分宁

 

第三次听路医生的课就是在2020年中华护理学会全国安宁疗护护理新进展研讨会上的讲课了。他用“病人三分安，家属七分宁”来表达安宁疗护所要达到的目标。其中举的2个例子很让我动容。

 

一个例子讲述的是一个50多岁病员的故事。路医生到该病员的父母家，鼓励病人的父母在家中向病员表达爱意，并通过录音笔把父母的话语录下来，然后再播放给病员听。病员的父亲对病员的儿子说：“儿子，我和你妈、你妹妹和你妹夫都爱你。”病员听到父亲的这段录音，心安地回答说：“这就是我父亲。”这句话至少包含2层意思。第一，无论他病到什么程度，父母依然爱他；第二，无论父母多么爱他，他的父亲都不会用赤裸裸的语言表达爱。这种没有变化的爱和没有变化的表达爱的方式就是他熟悉的父亲，带着中国文化背景下中国人特有的含蓄。正因为这种“没有变化的表达”，这段录音才足以承载该病员的家庭对其的支持感。

 

另一个例子讲述的是一个曾是医务工作者的女病人的生命末期，其丈夫和孩子都因工作太忙，不能陪伴病员。路医生就想通过安宁疗护人的努力让病人生命最后一段路有家人陪伴。路医生第一次提醒病员丈夫来病房陪病员，他回答路医生，让他请假陪妻子是难为他。路医生对这个观点的回应很让人深思：“如果没有我们这个安宁疗护科室，又是谁在难为您呢？”言下之意，生命中的有些责任是要尽的，“工作忙”很多情况下仅仅是一个人对生命中事件重要性的排序出现了问题而已。

 

路医生录了一段与该病人对话的录音。以下是对话的大致内容：“你想不想家人陪伴？“病人回答说：“家人工作都很忙。”“你想不想爱人躺在您的床边陪你？”病人回答说：“不合时宜了。“生命无常，如果生病的不是您，而是您的丈夫或女儿，您怎么办？“病人说：“我肯定立刻请假陪伴他们。”路医生把这段录音播放给病员的的丈夫听，其丈夫最终请假陪伴病员走生命最后一段路。

 

我于是想，如果没有路医生的这番努力，病人的家属会不会因为没有陪病员走生命最后一段路而生活在遗憾中。路医生的这番努力不仅让病人的生命最后一段路变得“合乎时宜”，也同时让家属收获了生命的“七分宁”。

 

路医生曾在讲课中说，让安宁疗护工作成为一份体面的工作。我想，让病人生命末期这段路成为一段有尊严的路，让其可以体会到生命中那份“庐山烟雨浙江潮”的平常与平安，安宁疗护工作就是世间最体面的工作。

 

路桂军医生播放病员父母的录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