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嘉诚基金会新乡宁养院的车子停在村中间的马路边上，医护人员走近村子建设统一规划的青砖瓦房，刚建好不久，没有瓷砖贴墙，也没用油漆粉刷。这是我们今天家访的第一个病人，张女士，54岁，宫颈癌晚期，癌细胞已扩散至直肠壁。1月前出现了直肠阴道瘘，盆腔疼痛，服用吗啡片剂镇痛。

 

　　跨进她宽敞却略显阴暗的卧室，一个手扶坐便椅，椅子中间凹下来的便盆里堆满了擦拭过的手纸。女儿说：“妈妈一星期以来只能喝几口豆浆，连小小的镇痛药片都不能咽下去了，偶尔还会有些疼痛。肛门也已经不容易夹住药丸了。她会不停地感觉有便意，想排大便。其实，每次搀扶妈妈下床，她都没有排出什么 (固体) 大便，只是擦拭一点点淡黄色粪液。”

 

　　张女士坐在床上，背倚靠在折叠的棉被上，面色苍白，颈部的锁骨从裸露的领口处凸现出来，单薄的躯体无力的支撑着耷拉在一侧的头部。我脑海里飞快的想象着：她哪来的力气被一次次搀扶下床，排便、擦拭，再用力配合爬上床来，上上下下，反反复复。

 

　　具有护理背景的我伸手拿起床边的一个靠枕，垫在她的颈部，又拿了一个枕头垫高了她肿胀起来的双脚，协助她取一个相对舒适的卧位。然后，我尝试建议：“可不可以给她用上纸尿裤，或者身下铺用一次性铺巾，帮她在床上擦拭。这样就不用来回上下床，节省体力，不会太辛苦，也避免摔倒。”女儿说：“家里有纸尿裤，妈妈不让用。我们也只好顺从她了。”

 

　　医生说：“止痛药不要肛塞了。她有疼痛时，把药片碾压成沫，化水，喝进去就行。家属明天取药时，止痛药片会更换成贴剂止痛。”

 

　　女儿和丈夫送别我们出门。女儿表示非常感谢我们的家居探访，不然就会感觉特别无助了。

 

　　临上车时，一直沉默的丈夫突然叫住了我：“护士，我想和你说个事儿。我妻子一直请求我帮她买瓶安眠药，她想早点儿走。昨天我已经召集她娘家兄弟姊妹几个来家商量过了，她们娘家同意给她吃安眠药，让她‘好好的走 ’。不瞒你说，我一会儿就去给她买药去。”听完他的话，我头皮发紧，怔住了几秒钟后，说：“嗯 ...... 我非常理解您现在的心情。不是心疼她，您也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但是，首先，安乐死在我们国家是不允许的。其次，您妻子的目前情况，她还能支撑几天呢？也许明天？也许后天？如果你们以这样的方式送走她之后，你们在今后的日子里会不会感到不妥、愧疚？医生已经为她调换了更好的镇痛药物，缓解她的疼痛、不适症状。 ”他低下头，若有所思，小声说道：“要不 ...... 我们家人再商量一下。”我稍微松了一口气，说：“我可以看出您非常爱您的妻子，也相信您会做出正确的决定。您和孩子们多陪陪她，让她感觉安全、温暖和关爱，不是一个人面对死亡；让她消除恐惧，在亲爱家人的陪伴下产生信心，走完她的人生道路；让她体会到即使她离开了，你们家人都是这样团结和睦、彼此照应，让她安心，没有牵挂。如果出现有任何新的症状、问题，不要紧张、害怕，记得打电话联系我们。”他的眼眶已经湿润了，重重的点着头。

 

　　第二天一早，我拨通了他的电话。

 

     “我爱人 ...... 她昨天前半夜过世了 ...... 我没有给她买安眠药。”我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来了。

 

　　生老病死是生命的自然规律。大多数的临终病人能够接受死亡不能避免这一生命的真相，只是想好死，想善终，想临走时享有这份安息。我们宁养院的工作人员不仅是要帮助病人身心灵平安，也竭力在藉着家人妥善照顾而使生死两无憾、无悔，正所谓生死心愿两相安。

 

这条路上我们一起走

注：图片源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