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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城市人民医院宁养院 >> 感想·随笔
如何活着(聊城大学九歌文学社 程帅)
发布时间:2017-1-25

  在赶往患者家里的路上,两位医生和司机一直在讨论聊城环境污染的问题。相比于人机体的癌症,环境污染如同这座城市的癌症,对污染的漠视无异于精神上的癌症。司机师傅开玩笑说,是“饿死”还是“毒死”,已经成了一个问题。这话隐含着一个人们都不愿意提起、却无法撼动的事实:人终究是要死的。

 

  见到李大爷的时候,我无法相信他是一个肺癌患者。他几乎是一溜小跑蹿进了屋子,脸上挂着春天般的笑容,与我们合影。后来我从医生口中了解到李大爷的一件事:去宁养院报道的时候,他是自己去的,没有人陪同。医生误以为他是家属,问他病号在哪。他仰头笑道:“我就是病号,我是肺癌。”众人惊骇不已。天气暖的时候,他还开车帮人送货,仿佛生死的事离他很遥远。

 

  所有健康的人也都是这么认为,所有意外中的遇难者也都是这么认为——生死离我们很遥远。宁养院的高主任在座谈会上告诉我们: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死”是一个遭人避讳的字眼。鲁迅先生有篇短文叫《立论》,讲有一家人家生了个男孩,抱出来给客人看。有客人说这孩子终究是要死的。这话是必然的。可是这客人却遭到大家合力一番痛打。人们捂住眼睛不去看生死,便心安理得地认为生死离我们很遥远。于是凭空借来挥霍生命的理由:我明天再去行孝,我明天再去感恩,我明天再去读书,我从明天开始好好爱她,时间还很多。一旦死亡来临的时候,就如同阴谋败露的罪犯,惶恐痛哭,懊悔不已。在生命每一个平淡的日子里,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珍惜拥有的每一寸时光。在面对死亡的时候,像李大爷一样,就能如同面对生命里每一个平淡的日子。

 

  临走的时候,李大爷嘱咐我们跟医生好好学习——他把我们当成了实习医生——将来可以为病人祛除疼痛。我惊讶于他说的那些话。如今人们只愿意把玩自己的喜怒哀乐,无心关注他人的悲欢。谁会有闲心教导一个素昧平生的“实习医生”报效社会——更何况他是一个即将离世的癌症病人!到这里我不由得肃然起敬,他是一个真正的勇士,直面生死,无所畏惧。与死神周旋之余还不忘警醒迷醉的世人,这短暂的生命,该如何度过。

 

  所谓生死,并不是指生死的事。这世上并没有一种叫生死的东西原原本本地摆在那里。生死如此简单,无论多么愚昧的人都知道生死之为何物。所谓生死,指的是生和死之间的事,指的是如何活着的事。因此关于死亡的问题,本质上是如何活着的问题。这个问题古往今来无数智慧的圣人和哲学家,都没有给出完美的答案。人终究要死,那么如何活着?

 

  刺骨的北风沿着徒骇河岸吹过,掠过终生燥热的无法抑制的欲望,吹到东昌湖畔,在古城楼播撒下千年延续的关于生死的迷题。我常常想,所谓健康人,咀嚼着人生悲欢的“天之僇民”,到底比癌症患者幸运多少?宁养院的医生告诉我,他见过被车祸一瞬间夺走生命的人,见过突发疾病猝死的人,也见过笑着多活了十几年的癌症患者。对于那些健康的抽烟酗酒挥霍生命的人而言,活着也不过是像患上了数十年的“慢性癌症”一样,终究要面临死亡。假如意外从天而降,我们是否还会认为自己比癌症患者幸运呢?死神其实是公平的。《三体》中说的好,一切都将逝去,只有死神永生。

 

  无论是几天的生命,还是几年、几十年的生命,如何活着,都是一个需要思考的终极问题。癌症患者与所谓“健康人”,并无差别。甚至在我看来,患肺癌的李大爷,可能比许多健康人活得明白。

 

  回到故乡,又闻到了久违的泥土的香味。我仍在思考如何活着,没有答案。但失去和告别并不意味着畏惧屈从。不管我的生命还剩下多少岁月,我总是怀着感激之情品味着一切和生活有关的体验,对一切无不感到好奇,对生活和宇宙的真相充满着探索的欲望。我热切地想要拥抱母亲大地,拥抱所有爱我和我爱的人,奉献我的所有。真正的美,自然的美,生命的美,吸引着我为之付出一切。我对死,对最后勇敢地面对死,对最后有尊严地赴死,充满敬仰并怀着无限憧憬。我对每一个终究逝去的生命充满敬畏。

 

(探访宁养院患者李大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