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七月十五。

      台风路过，风雨阵阵，偶尔露出头的月亮也像长了毛似的悠悠地挂在空中，为那些忙碌了一天的人们照着回家的路。老一辈的人说，今天是阴间生灵过节的日子，夜晚不适合出门，一天不宜做大事，但偶尔路边可见的烛光也在提示着我们，今天是祭奠亡人的日子。

 

妈妈的回忆

      “他一直都很优秀，就是在优秀的实验班里也都名列前茅，他爸爸对他要求很严厉，可能也因为这样，从小他就比别的孩子更加独立和坚强。长大后，他离开湖南来到深圳，这么多年，靠着辛苦打拼，争取到主持人这份职业，他热爱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也时常与我视频聊天时，诉说工作当中遇到的一些有趣的事情。虽然远隔几百里，但他的快乐我能感受得到，而他主持的节目，我也是每期必听。有这么懂事的孩子我很骄傲，也很知足，以前老是跟他讲，老大不小了，赶快给我生个孙子抱抱，好让我享受天伦之乐，那个时候他老说工作太忙顾不上。我想孩子也不容易，深圳压力又大，缘份没到催也没用，但是我也真的想看到第三代的成长，心里也幻想了很多次，那个小小的孩子应该跟他长得很像吧。多少次我心里充满了期待，期待他会突然跟我说：妈妈，我要结婚了！但是，这一天我却一生都无法再等到......”

      “他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病了之后也不告诉我们，每次都跟我们说，一切都好，不用担心。直到今年病情加重，才把实情说出来......”你妈妈边抹眼泪边述说，而你的爸爸早已泪流满面，口中喃喃地说着：“都怪我，以前不该对他太严厉.....”

 

最后的全家福

      短短的三个多月，看着你由刚开始在家中能自由活动，到这次要靠你妈妈扶着才能坐到沙发上，我知道你的病情在明显加重，虽然是小小的一居室房子，但是每挪一步对于你来讲都是无比的艰难。看着你妈妈心疼地扶着你坐下，眼睛里饱含着担心与痛苦，想为你们全家留张合影的想法跃进脑海，于是我试探地征求着你的意见。

      “我想给你们拍张全家福，你们愿意么？”你笑着回答：“当然愿意了！我们全家还真的有好多年没有拍过合照了，那我们就坐在沙发这里，背景墙有幅心经的作品，这样会好看些，这个心经是我的一个朋友特意送给我的，我很喜欢，呆会把它也照进来吧。”我精心地帮你们调整着位置和姿势，帮你们拍下了这张最后的全家福。

      而在这张看似都是笑脸的背后，又有几人知道，因为病情的发展，你的眼睛已基本看不见东西，而你的父母也刚刚擦干眼角的泪水。

 

 

你的感恩

      “我很喜欢这份工作，也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我病了后单位的领导也都常来看我，关心我。其实人吧，有生就会有死，刚开始面对诊断时，就想着为什么得病的是我，但是经过了那么多事情之后，我也在想，为什么不可以是我，虽然是年轻了些，但是生死路上哪有老和少，也许这就是佛教里说的因果吧。我为我的父母安排好了一些事情，最担心的就是在我走了之后，他们太难过，毕竟就我一个孩子，他们养我到大，我却没能养他们到老......”你有些哽咽，稍停顿后，你继续说：“其实挺感恩宁养院的，为我提供止痛药，还时常嘘寒问暖，帮助我减少了太多痛苦。我记得以前身体疼痛的时候，真的想快点离去，不要再受这种痛苦，那种痛真的是生不如死，快点离去就是最好的解脱。我之前对我妈妈说，想从这楼上跳下去，她当时就哭了，跟我说千万不要，说实话，我想了很多次用什么方法结束我的生命，但是看到我父母的眼泪和他们眼角的皱纹，我忍住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已经让他们承受太多，我不想他们再为我伤心，也许我们做亲人的缘分也就是三十多年吧。”

      你对着我说着话，但又更多的像是自言自语：“不知道有没有第五空间，也许是有的，当世间离去的人也许他们都到了那个空间，而这辈子相亲相爱的亲人，也有可能就在那里相见，我也常开导我父母，总有一天我们会在另一个空间重逢，我还跟他们说，我不要喝孟婆的汤，我下辈子还想再做回他们的孩子……”

      我的眼睛随着你的讲述渐渐模糊，三十多岁得了重病，顾不上自己，心里惦记的却是生养你的父母，没能孝敬双亲的遗憾，以及对帮过你的人的感恩。

 

记忆中的老家

      “我的老家真的很漂亮，在我家不远的地方有一条小河，波光粼粼，也有很多的树，家里还有我很多要好的同学，虽然都长大了后不常见面，但是偶尔的微信联系也让我知道大家都还好，想到同学就想到以前有很多的糗事和回忆。你知道吗，小时候我们常常放学了不回家，跑到那条河里抓鱼，去玩耍，回到家后就一身脏兮兮的，有时候作业都忘了做，我妈妈是老师，有时会说我几句，我也吐吐舌头傻笑混过去了，那时候的快乐很简单很单纯也最让我难忘。”

      “来到深圳后，虽然工作压力大，但每天也都过得非常充实，为了能把最好的节目呈现给听众，加班也是常事，我的付出也收获了很多听众的好评和留言，也认识了许多志同道合的朋友，有很多难忘的事情。现在身体不行了，时常想起来的却是儿时的玩伴、老家的同学和家门口不远处的那条清澈小河，真的想回家去看看，再抓一次鱼。”

 

没有实现的返乡

      在宁养院的早交班晨会上，我再次讨论了你的病情，除了止痛护理的跟进之外，你回家的事情也被正式地提上了日程，我们准备在你订好返乡的时间后，与高铁站联系，为你申请快速通道，而宁养义工们也做好了一切准备。

      就在大家紧锣密鼓地为你回家做准备时，你的病情急剧恶化，开始处于昏迷状态，几天后你离去了。你离开的当天义工一直陪伴着你的妈妈，而你的老父亲也由义工陪伴着，忍着悲痛的泪水到辖区派出所办理了相关的手续。

      当我再次拿起电话拨通了你母亲的号码时，她告诉我：“我和他爸爸都已经回湖南老家了，我们把他也带回来了，他一直想回来，现在终于回来了，门前的那条小河还是那么清澈，家门口的那些小树也已经长大了，但我却再也听不到他叫一声妈妈了......那张全家福放在我们家桌子上，我每天都能看到他，我们两个都已经老了，总有一天会和他再见面，也非常谢谢你们陪伴我们走过最艰难的日子，你放心，我们会保重的。”

 

逝去的遐想

      也许世界真的存在着另一个空间，今世的亲人们，也许总有一天都会去到那个地方相聚，再续前缘。我时常在想，虽然你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但在另一空间里，是不是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而你和亲人的联结，或许是通过其它方式一直在延续着吧？

      也许轻抚你脸颊的雨滴、花盆里灿烂的花朵、夜空发亮的星星，都是在告诉你的亲人，你还在，你一直都在……

 

文/韩丽；指导/翁惠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