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哈医大三院宁养院工作人员及病患家属讲述绝症患者的内心情结

 

宁养院工作人员在护理病人照片由宁养院提供

 

       在日本有一位年轻的临终关怀护士，大津秀一。他在亲眼目睹、亲耳听到1000例患者的临终遗憾后，写下了《临终前会后悔的25件事》一书。相关帖子在国内外网站上被疯狂转载，瞬间点醒了无数人。人生的道路漫长而又短暂，珍爱生命，不要带着遗憾和悔恨离开人世，是这本书带给我们的最大启示。

      3月28日，记者跟随哈医大三院宁养院的工作人员，来到哈市多位癌症晚期的患者家中探访。此时的他们虽然正处于生命的“严冬”，还在与病魔抗争，却始终没有放弃生的希望。尽管生命中仍有诸多遗憾和未能完成的心愿，他们仍对生活怀有美好的憧憬……

      我们畏惧的是，在自己活着的时候守不住那些美好的事物。而且，我们无一不面对这些，无一不在各自的有生之年，年复一年见证死，见证美的消亡，任凭她在可望不可及处褪尽容颜，谢了芳菲，或像金色流沙从指间流逝……

——撷熊培云《墓畔回忆录》以为题记

 

 

      心愿   

　  “再看一次春天的松花江”

      姓名：王春生

      职业：搬运工

      年龄：62岁

      病症：胰腺癌晚期

      最大遗憾：没能去海边旅游

　　

      3月28日，哈市春光明媚，最高气温达到了14℃。王春生躺在光线灰暗、略显阴冷的小屋里，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一次次地把大儿子唤到床前，嗫嚅着询问：“开江了没？开江了没？”他已经有些糊涂，全然忘记了忙于照顾自己的儿子，有两天没下楼了。

      屋子墙壁中央并排挂着三个金色边缘的老式相框，里面规整地嵌着90张照片，记录着王春生一家最值得纪念的美好时光。

      照片中，尽管随着岁月更替，一家人的发型服饰各异，但竟有72张是在水边拍的，其中最多的就是松花江边。妻子刘美娟说：“我老伴以前在糖酒公司当搬运工，忙碌了一辈子，一直没得空去看看大海。本想着过几个月去一次大连，结果今年年初查出胰腺癌后去不了了。他希望一家人能再去江边走走，也算完成一桩心愿。”

      病榻上的王春生微睁着眼睛，眼珠有些浊黄，疾病的折磨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了许多。60岁的刘美娟满头银灰，在隔壁房间和记者说起老伴的病情时泪如雨下：“他现在几乎什么东西也吃不进去了，只能喝点儿稀饭或是汤，一天天地瘦下去，我看着，就难受。宁养院的大夫给送药来了，他吃了不那么疼了，我这心也不那么疼了。”刘美娟捂着胸口说。

 

 

     心愿

     “戴上女儿第一个月工资买的红丝巾”

      姓名：刘小青

      职业：会计师

      年龄：46岁

      病症：乳腺癌晚期

      最大遗憾：没能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

　　

      刘小青一直遗憾自己没能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尽管已离异很多年，但她始终生活在那段不幸婚姻的阴影下，并造成长期心情抑郁，在2006年被确诊为乳腺癌。     

      六年过去了，现如今病痛已经转移到她的腰部和腿部，由于行动不便，她已经很久没出家门了，只能每天中午爬到屋子中间的大床上晒晒太阳。记者进门时，形容憔悴的她正蹲坐在病床一角，吃力地用木质小锤捶腿。因为身上疼得特别厉害，她只得在膝盖上放一个小垫撑住下巴，艰难地抬起头来，冲着记者笑了笑，算是打招呼，虽然她并不清楚记者的来意。

      提起刘小青的病，坐在客厅里的父亲沉重地叹了口气：“我姑娘婚姻不幸福，受了不少委屈，找对象可千万要看仔细了……”今年6月，刘小青18岁的女儿即将从卫校毕业，一直想当护士的她正在为找工作四处奔波。刘小青目前最大的心愿是希望自己能活久一些，能看到女儿找到一份称心的工作。

      小青的父亲告诉记者，女儿曾经跟小青说过，等上了班，第一个月工资要给她买条红丝巾，还要请姥姥姥爷吃顿大餐。

 

 

      心愿  

     “喝一杯正宗的香港奶茶”

      姓名：郑小茹

      职业：日语翻译

      年龄：25岁

      病症：卵巢癌晚期

      最大遗憾：没有注意身体定期做体检

　　

      面色惨白的小茹侧卧在床上睡着了，卧室里安静到只能听到她均匀的喘息声。备受卵巢癌的折磨，这朵小花，竟在生命最美丽的季节里，日渐枯萎……

      她的母亲贺芳说，小茹的父亲十年前意外去世，2010年，小茹从吉林大学日语系毕业后，找工作不顺利，四处奔走吃了不少苦。去年，她刚刚如愿以偿地找到了一份满意的工作，可是才干了不到三个月，就查出患了卵巢癌。此前小茹身体一直不太舒服，但总是拖着没去医院。“小茹说过，她很后悔，如果平时多注意身体，或者早点儿去医院检查，也许就不会是现在的结果了。”

      去年，小茹和母亲去了现居深圳的表姐家，并在表姐的陪伴下去了一趟香港。遗憾的是，下午两点钟才到香港的她，因为突然犯病疼痛难忍，不得不在六点返回深圳住院。想喝上一杯正宗的香港奶茶，成了她至今没能实现的心愿。贺芳一直在四处打听，哈尔滨哪里有正宗的“香港奶茶”，但一直没有找到，“她一直念叨着这事，我这个当妈的，一定要帮女儿实现这个心愿。”

 

 

      心愿   

     “坐车看看哈尔滨十年变化”

      姓名：马卫东

      职业：工人

      年龄：53岁

      病症：肺癌

      最大遗憾：脾气不好，让同事亲人受了不少委屈

　　

      “妻子和儿子都去上班了，白天家里就我自己。”马卫东打开门时笑着说。这位笑声爽朗、身材伟岸的东北汉子已经与肺癌战斗了近十年，他是记者采访的五个癌症患者中，唯一一个能下床开门的。也是听说记者的意图后，主动要求接受采访的一个特例。

      在马卫东的记忆里，2003年9月16日是个刻骨铭心的日子。那一天，他被推到哈医大三院的手术台上，做肺癌手术。术后，为了让马卫东保持良好的心情，家里的客厅放着麻将桌，妻子和儿子下班后，再邀上一位亲友，四个人凑一桌“搓麻”，欢声笑语不断。这一切，都是为了让马卫东“一高兴就忘了自己是个病人”。

      年轻时，马卫东在哈市的一家建筑公司担任车间主任，那时候的他“不太满意自己的工作，气性还大，看见哪个工人‘磨洋工’，都会劈头盖脸地骂几句，得罪了不少人。负面情绪带回家，老婆和儿子也跟着受委屈，为此他一直觉得很对不住大家。”得病后，马卫东“很多事看开了，脾气也收敛不少”，妻子和儿子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肺癌骨转移后，马卫东只能依靠拐杖行走。“拄拐快有十年了，这十年哈尔滨的变化、全国各地的变化，我都想坐车去看看。”马卫东说着，眼睛一直往窗外望。

 

 

      心愿

　 “回老家小河边再钓一次鱼”   

      姓名：田富荣

      职业：教师

      年龄：76岁

      病症：喉癌

      最大遗憾：没能常回老家看看

　　

      宁养院的护士进门时，面色灰暗的田富荣微闭着眼睛，正躺在病床上打点滴。他看上去状况不太好，呼吸有些困难。

      田富荣的老家在宾西，距哈尔滨主城区不远，大学毕业后他留在哈市一所学校任教并成家立业。父母在世时，田富荣每逢春节就会回老家，走亲访友，在村里到处转转。老人们去世后，他回老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去年患病后，田富荣时常跟自己的儿子、女儿以及孙辈们提起老家，一遍遍给孩子们讲自己童年的往事。所有熟悉田富荣的都知道，他这一辈子最大的爱好就是钓鱼。宁养院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田富荣的女儿说，她父亲总说起自己小时候，常跟村里的小伙伴们去离家不远的一条小河边钓鱼。在他的记忆中，那条小河特别清澈，每次都能钓到很多的鱼。前些年回去时，小河的水量越来越少了，他前阵子还念叨过，‘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回去钓一次鱼了’。”

 

 

      宁养院工作人员：

　  “希望更多的人关注临终关怀”  

      哈医大三院李嘉诚基金会宁养院医疗队的工作人员，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到这些病人家中免费送止疼药或者回访。2001年至今，医疗队共免费救治帮助了5000多名贫困晚期癌症患者，为病人巡诊送药，进行心理疏导，让病人在最后的日子里感受到人间的温情。宁养院护士长夏春丽说，发送止痛药对晚期癌症患者来说，只是一种物质上的临终关怀。其实对他们来说，更需要一种精神上的临终关怀。“如果病人家属能够帮病人完成心愿，比如让病人去想去的地方，见见最想见的人，效果可能会更好。”据了解，宁养院是我省唯一一个对癌症患者临终关怀的组织。“目前哈市临终关怀有很大的缺口，我们希望更多的人加入我们，关注临终关怀。”夏春丽说。

      生老病死，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但让每个生命都有尊严地离去，是我们能够做而且应该做的事情。

      宁养院工作人员说，工作中，他们听癌症患者说得最多的就是：“希望当初我有勇气过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而不是别人希望我过的生活。”“当初如果我能有勇气表达出我的爱该多好啊！”“我希望当初自己能和朋友保持联系。”……“很多事物，真的只有在失去或即将失去的时候，才知道弥足珍贵。”工作人员感慨道。

      编后 当“哆啦A梦”的时光机还只能是一个童话的时候，我们现在能够做到的，就是在一生只有一次的生命消逝前，珍惜每一段时光，珍惜每一次机会，珍惜每一个走进我们生命中的人……我们也希望每一个濒临生命边缘的人，都能够少些遗憾，多些温暖……让“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为保护隐私，病人及其家属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