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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大学华西第四医院宁养院 >> 感想·随笔
安宁疗护的伦理之位 (成都宁养院护师 贾艳皊)
发布时间:2022-11-6

上周,我准备家访的过程中,接到邓叔叔的家属打来的电话,询问我们能不能再来家中看一看邓叔叔。我没有问其家访的具体需求时就回答说:“可以。”因为上次家访邓叔叔时,我们聊得很好。

 

再坚持20

我与社工诗颖走到邓叔叔楼下时,发现邓叔叔的爱人已经在楼下等着我们了。她见了我们就说:“(患者)已经绝食20多天了,现在浑身都痛,就是不愿意服用吗啡类镇痛药物。现在他又想去医院住院处理疼痛,又怕医院给他输营养液,延长他走的时间。”邓叔叔选择这种方式离开,是我不曾想到的。上次家访时,邓叔叔态度淡然,聊起死亡时,他说:“人都是要走这一步的,我不怕死,只要不那么痛苦就行。”说这话时,邓叔叔的声音里有一种颤抖,我心中就想,生命是一种很珍贵的东西,每个人在谈论这种意外的疾病导致的死亡时,都会有一种对生命这份珍贵的不舍吧。我当时回应邓叔叔:“我今天没有带学生家访,如果带学生家访,您的态度对他们该是多好的死亡教育!”那时邓叔叔可以照顾自己的日常生活,我又强调:“老年人患上这个病,就是慢性病。吃好,睡好,姑息它,过好每一天就是最好的生活。”他的爱人在一旁说:“就是,听到没有?慢性病,我们就吃好,过好。”

 

到了邓叔叔的床边,看到邓叔叔半倚靠在床头,比上次家访明显消瘦,思维清晰,表情和善,这种和善让我很容易想起童年时家族中一些亲人的表情。问候过后,他向我们清楚地描述他目前的身体不适:消化道有顶起的感觉,睡觉时全身都痛,只能睡20多分钟就要坐起 ...... 我按了按床铺,说:“可不可以用气垫床呢?是不是床铺太硬了?”他的爱人回应说:“用气垫床也不行。”邓叔叔多次问我们,他可不可以去医院,只解决疼痛,不输营养液。我们告诉邓叔叔,对清醒而无法进食的患者,医生无法做到只给予镇痛治疗而不进行营养支持治疗。邓叔叔说:“那我还是在家中,不去住院。”接着又问:“我这样已经坚持20多天不吃东西,再20天总算可以 (离世) 了吧?”然后看向他的爱人,表情乐观地像个孩子,又好像在进行一种伟大的事业一样富有成就感。我们没有给出肯定答案,我于是问:“邓叔叔,您执意这样选择尽快离开,您的家人会怎么想呢?”邓叔叔没有回答我的话,他的家人也没有回答我的话,空气中也没有任何我做安宁疗护工作中所熟悉的那种窒息感,就好像我没有问这个问题一样。然后我感慨地说:“唉,我的父亲生病时,很想多活一段时间。您却选择尽快离开。”诗颖看了看我,发出一个否定的语气词,意思是这是邓叔叔的选择。

 

他醒时我告诉他

家访时,我们花了很多时间劝说邓叔叔服用镇痛药物,他答应了。他的爱人说:“你们来真好,我们怎么劝他,他都不愿意吃镇痛药。”家访快结束时,邓叔叔一遍遍说:“你们来家访看我,我很感动,我要送你们礼物,至少是2个小红包。”我说:“您真的要感谢我们吗?我们不要小红包,我们要您写的感谢信,这样我们看到感谢信,就会想起我们曾经家访过您。”我这样做是我惯用的给患者提供生存任务的一种,让他可以因为要完成这个任务而活下去。家访邓叔叔后的第二天,我出诊回到宁养院时,诗颖拿着红色的卷纸向我示意,我立刻明白那是邓叔叔的感谢信,当时没时间打开,过后又忘了这事。

 

下班回家后,我躺在床上,突然又想到邓叔叔的感谢信,接着就后悔起来:“我怎么没有鼓励邓叔叔给他的每位家人都写一封感谢信呢?这一方面是一种生存任务,另一方面是一种家庭关系的连接。”第二天一上班,我就打电话给邓叔叔的爱人:“我可不可以与邓叔叔通话,让他给你们亲人各写一份感谢信?”邓叔叔的爱人说他现在在闭目休息,不想打扰他。我于是说:“他醒来时,您就帮传一下我的话,让他给你们写感谢信。”他的爱人又说:“他现在体力差,给你们写感谢信,他写到最后都没有力气了。”我说:“感谢信不一定写在纸上,让他写到他手机上,截屏保存也可以,以后想写就没有机会了。”他的爱人说:“好!他醒来时,我告诉他。”

 

放下电话,我似乎又有一种莫名的失落。周末看一篇心理咨询的文章,文中提到“心理咨询师不要把自己的期待加在来访者的意愿上,摆正咨询师的位置。”我突然就想到邓叔叔,我是否把我内心强烈的期待加到他的意愿上了呢?因为我父亲生病时很想多活一段时间,而邓叔叔却那么决绝地选择尽快离开。这种莫名的失落里藏着我潜意识中强烈的期待吧!这种强烈的期待也是对安宁疗护护士位置的偏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