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什么?是朝夕相对的陪伴?是不离不弃的坚守?亦或是生死与共的执念?那个被暮色裹挟的傍晚,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似命运无情的召唤,刹那间将我拽入一场对爱的深度叩问之中。
一个普通的傍晚,一阵悦耳的手机铃声打破了我用餐的宁静。电话那头,宁养院社工谢老师的声音带着几分凝重与急切,告知我服务中的患者生命垂危。我匆忙放下碗筷,奔赴珍姐的家。几日的光阴,病魔便将她折磨得形销骨立,那曾经鲜活的面容如今只剩下两个深陷似黑洞般的眼窝和突出的颧骨,瘦骨嶙峋的身躯在单薄的毛巾被下艰难地起伏,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似在向命运发出最后的不甘嘶吼,做着无力的抗争,还有那不断的呕吐让珍姐更是痛苦不堪。她的兄弟姐妹们围坐在旁边,眼神中满是哀伤与不舍,那沉重的气息如铅块般充斥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谢老师满眼疼惜与关切,轻声询问是否需要联系社区医生为珍姐输些止吐药(当时,珍姐连宁养院医生开的止吐药都无法服下),我在一旁不住地附和。可珍姐儿子却如同一尊木雕般伫立在那里,毫无反应。我忍不住向前跨了一步说道:“我有社区医生的电话,要不要问问?”然而,他就像被抽走了灵魂,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对我们说的话置若罔闻。我双手因焦急而不自觉地握紧又松开,指甲深深地嵌入手心,却浑然不觉疼痛,内心满是对他的不解和对珍姐的心疼。
紧接着,他竟默默转身,向着那昏暗狭小的厨房走去,孤独的背影仿佛承载着整个世界的悲伤与无奈。走到灶台前,他一言不发地定在那里。我心急如焚,快步跟了过去,站在厨房门口,再次急切地说道:“要不要我打个电话试试?”他只是微微颤抖了一下肩膀,依旧没有任何回应,我的心瞬间沉入了无尽的黑暗深渊,被深深的无奈和无力感淹没。
往昔的回忆此刻如潮水般涌上心头。记得珍姐生日时,我们去家里陪她过生日,欢声笑语回荡在屋内,那幸福的画面仿佛还在昨日。而如今,眼前这悲惨的景象与之形成了如此鲜明而残酷的对比。
谢老师轻轻走过来,把我拉到一边,悄声说道:“莉君,珍姐如今被病痛折磨得这般痛苦,或许儿子对她最后的爱,就是放手让她走。”那一刻,这轻微的一句话宛如一道凌厉的闪电,直直地劈中我的心,往昔我对爱的笃定认知,瞬间土崩瓦解,碎成无数片,被风吹散得无影无踪。
我一直天真地以为,爱就是紧紧攥住对方的手,拼尽全力去挽留每一刻相伴的时光,绝不松开分毫。可面对珍姐被病痛无情肆虐的生命,我才如梦初醒般明白,原来世间还有一种爱,需要鼓起莫大的勇气去松开那紧握的双手。这放手,绝非冷漠与遗弃,而是对生命自然轨迹的敬畏与尊重,是不愿见她在这尘世中再承受一丝一毫的折磨,是在无法抗拒的命运洪流面前,给予她最后的温柔与解脱。
曾经,我们都怀揣着对生活的炽热渴望,盲目地相信凭借着爱与执着就能跨越一切艰难险阻,战胜所有的未知与恐惧。然而,经过这十年宁养义工服务生涯,让我深刻的感受到,在生老病死这股汹涌澎湃的洪流中,我们却不得不直面自己的渺小、平庸与无力。我们无法阻挡时间那无情的车轮滚滚向前,无法逆转生命悄然消逝的脚步,唯一能做的,便是在这有限且珍贵的时光里,倾尽所有去给予最纯粹、最真挚的爱,哪怕这份爱,苦涩得如同黄连,艰难得让人心力交瘁,甚至需要以放手作为代价。
当夜幕如一块巨大的黑色绸缎缓缓降临,点点星光透过玻璃洒落在窗前。我静静地望着珍姐那痛苦不堪的容颜。是啊,爱她,就放她走吧!让她挣脱这病痛的枷锁,飞向那没有痛苦、没有悲伤的远方。在那里,或许安宁与幸福将如春日暖阳般永恒相伴。而这份爱,也将在放手的那一刻,化作夜空的星光,照亮她离去的道路,也照亮我们心中那片关于爱的海洋,让我们真正领悟到爱的至高境界——原来,有时,放手才是爱的真谛,是爱的另一种深沉而伟大的模样。

义工们服务中与珍姐 (左三) 合影留念(笔者,左二)
注:图片使用已征得患者及家属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