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社工从初识,到系统学习、通过全国资质考试,再到志愿者培训和面试成功,曾有过许多的惶恐、难过、感动和意想不到的经历。去医院面试的前一天,听说六家市级医院需要医务社工时,初为人母的我,最想去儿童医院,希望籍此多了解一些育儿的专业知识,但事与愿违,面试结束后,我被宁养院录取了。
以前的我从不去看关于“癌症”的书,如果不经意间看到“癌症”两个字,都会跳过去,在那时,感觉“癌症”是非常可怕的字眼。没想到自从做了宁养院社工后,晚期癌症病人就成了我每天必须做的工作,而且是与每个患者及家属必谈的话题。以前觉得死亡离得非常遥远,自从到宁养院工作后,每天接触最多的就是死亡。当看到患者及家属来宁养院登记的时候,心里不会为他们享受到了免费的服务而高兴,相反在此时此地看到他们,我的心里是悲伤的,想到又一个鲜活的生命快要走到了人生的尽头,心里的苦和痛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
记得第一次走进宁养院,映入眼帘的是肿瘤内科、化疗室、热疗室,最后到了宁养院,对于我这个既不是医生也不是护士的人来说,看到这些字眼感觉非常的恐惧,当时心里真是五味陈杂。在宁养院的几年时间里,经历了许多,不仅自己得到了成长,而且也得到了许多对生命的启发。
四次的见面
一转眼在宁养院做社工已有四年的时间,经历过许多感人的事情,在这里经常看到的是病人和家属痛苦的表情,很少能看到阳光灿烂的笑脸。
今年九月份,就碰到这样一个案例:第一次见到她时脸上挂着笑容走进宁养院,问我这里是不是宁养院,她是来登记的,我让她进来,问她有没有准备齐资料,并询问她病人是不是在深圳居住,因为宁养院是居家服务,病人一定要在深圳才能接受我们的服务。她笑着说:我就是病人。我惊讶的看着她,有着高高的个子,大大的眼睛,是个挺漂亮的女人,跟她交谈中我知道了她的一些情况,三年前查出鼻咽癌,在没患病之前就已经和丈夫离婚,有个可爱漂亮的女儿,如今女儿跟前夫,现在靠家人亲戚的资助过日子,得病后工作也没了,因为没钱去买止痛药,听到医生说宁养院可以申请领取止痛药就找过来了,她见我很好奇,就笑着对我说:“没什么的,其实人早晚都是要走的,死对我已经不可怕了,既然都是要走,那就别让亲友为我伤心难过,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日子了,就开开心心的过完最后的时光。”在接触到那么多的病人中,她是最阳光的,也是给我印象最深刻的一位,她登记完后,自己背着包离去,留下愣愣的我站在那里,心里除了难过还是难过。这么乐观的人为什么会得这样的病,心中很期待想再次再见到她。第二次见到她的时候,是在第三天她的家中,我与宁养院的医生护师去她家里探访,狭小的家整洁干净,在与她的再次交谈当中,想更加了解她,对时日无多的生活有什么规划,另外有什么心愿我们可以帮助她完成。在倾听完她的诉说后,我了解了她的心愿:在走之前想见一见自己几年没见的女儿,再就是在之前做治疗借了朋友的一些钱,如今自己的身体这个样子,这笔钱不知道该怎么偿还,心里一直内疚不安。在了解了她的心愿后,我一方面开始积极联系她的女儿,希望她能有时间从湖北来看看病重的妈妈,另一方面帮助她去准备相关的资料申请救助基金。苍天不负有心人,在我的积极联系下,她女儿周末就赶来深圳相见。而半个月后,她的救助基金两万元也批了下来。当她拿到这笔钱时哭了,她说:“我很少流泪,但是今天我忍不住,不是为自己的疾病难过,而是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是宁养院帮助了我,我不仅见到了日想夜想的女儿,还把借朋友的钱也还清了,我是不幸当中幸福的人”。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二十天后的下午,还是那张笑脸,但这次她却是坐着轮椅被她父亲推着来的,诊断显示她已经骨转移,现在身体疼痛状态已非常的明显,看到我,她握着我的手,说:“我没事,放心,现在没有牵挂,谢谢你。”帮她去药房拿了药,将她推出大门,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非常酸楚。因为牵挂着她,在一个星期后又给她打电话,谁知得到的是她已经离去的消息,内心久久不能平静,多么希望她可以在人世间多呆一些时间,她还那么年轻,但是人生无常,如今我才真正感受到生命的脆弱,人类对死亡的无奈。
每当看到病人那一双双绝望的眼睛中透出的期待,对生活的向往和对美好世界的留恋,看着长期被病魔折磨的病人及家属那种痛苦和无奈,我的心灵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求知识,渴望一天的时间可以更长一些,这样我就有更多的时间去学一些可以帮助他们的知识,虽然减轻不了他们身体的病痛,但是可以用爱心用专业知识去抚慰他们的心灵,减轻他们的心理负担,减少他们对生命的遗憾,使他们没有痛苦没有遗憾地安详离去。
生命的反思
阳光明媚的笑脸另我感动,而怨天尤人的病人也同样会给我许多人生的思考。
初次在肿瘤科见到她,黑黑的长发很随意的扎了一个长长的辫子,大而黑的眼睛,白皙的皮肤,穿着很时尚的黑色上衣,黑色的丝袜,纤细的手指精心修剪的指甲。第一眼看到她,感觉她就是一个美丽的黑色精灵,虽然重病在身,但是从穿着打扮,可以感觉到患病之前的她是一个非常热爱生活,又很懂得生活,很有品味的女人。当我试着去和她交谈时,她却大着嗓门喊道:“你离我远点,我不认识你,”面对这样的病人,我只能暂时离开,使她的情绪稍稍稳定之后,再去说明来意。再次见到她,是一个午后的黄昏,窗外飘洒进的阳光照在她漂亮而冷漠的脸上,这次见面她没有拒绝,而是聊起了她的许多往事:她,湖南人,41岁,未婚,演员,在2007年的时候不幸查出了直肠癌,从此她的生活陷入了无底的黑暗中,之前的风光,之前的舞台全都远离了她,从此,常常相伴她的除了医院的消毒水味道之外就是病床。五年间,她往返于医院的相关科室,做着各种各样的检查,忍受着痛苦做手术,忍受着外人无法想像的折磨做着化疗、放疗、热疗。原信心百倍的想通过手术及一些治疗治好自己的病,想像着可以重返舞台听到久违的掌声和欢呼声,但是随着病情的发展,她的希望渐成泡沫,从此她完全远离过去的生活圈子,将自己包裹在封闭的世界里,不愿意见任何人,不想让之前的朋友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她没有了以前的自信,也曾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所以老天爷才这么惩罚她,让她尝尽了人间的痛苦,受尽了人间的折磨。看着自己的病情一天比一天严重,她变的不可理喻,对谁都发脾气。就在她住院两个多月的时间里,老母亲被她打得头破血流离她而去,而七十多岁的父亲也因为忍受不了她不停的辱骂弃她不顾回了老家,医生、护士对她像见鬼一样躲着。面对这样的情况,她虽然不是宁养院的病人,但却时常关注她,经常为她送去可口的早餐,听她回忆以前的点点滴滴,在不断的倾诉和我的开导下,她也准备离开医院回到自己久别的家。我联系了市义工联关爱探访组的组长和社工将她送回家,并为她打扫了房间。做为宁养社工,见过许多临终病人的症状,了解他们得病后的困扰,理解他们的心境。我也在思考,对这样的病人可以提供什么样的服务?难道只能是提供经济上面的救助?回答是否定的。面对这样的病人,我提供了一系列的服务:
在她出院的第二天宁养院的早会上,社工将她的情况向宁养院的主任做了汇报,当即,宁养院主任决定上家中为她登记,并为她提供免费的止痛药品,了解到她回到家中无人照顾,我又联系了关爱探访组的义工为她提供日常的生活照顾。自从有了义工的帮助,她的家中也发生了大的变化,以前非常凌乱的家,经过义工们的整理后,变得温馨而温暖。义工们担心她每天在家享受不到大自然的沐浴,就送来绿色的植物让她感受到大自然,知道她想喝鸡汤,就在自己家中煲了拿来,每天为她冲凉做饭成了义工们必做的事情。临终前的病人,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出现状况,在她晚上没有人陪伴的时候,该怎么办?我想到了她的父母,曾多次打长途电话到她老家,但老人因为女儿当初的无情却不想来深圳看女儿。面对这样的情况,作为一名社工,我也思考了许多,该怎么办?我又与她所居住的管理处主任取得联系,请人晚上定点上去看望她。在义工们及管理处提供照顾的时候,我又积极为她寻求资助,通过不断的沟通,她的1.8万元救助基金也很快批了下来。看着她的病情一天不如一天,无法想象弥留之际没有亲人陪伴的凄凉,为此,我一有时间就往他家乡打电话,最初家人还能听我说明情况,到后来根本就是拒接。但我没有气馁,一次一次的电话,终于在我的劝说下,她父亲答应来深圳继续照顾女儿。这时,我才真正理解对社工的一句评语:“打不死的小强”,只有坚持才能成功。在她的父亲来到深圳的第三天,她离开了这个美好的世界,后事是她的父亲与宁养院的工作人员及义工们一起去办的。她走了,却留给了我许多的思考。
忘记为了前进
社工作为助人自助者,应积极主动地进入案主的生活实况,感受他们的情感与经历,感受他们的处境,理解并去帮助对方。在此过程中,当社会工作者自身在回忆起一些令人不快或悲伤的经历时,它也会困扰社工的工作和生活。这时,社工该怎么去做?
在宁养院每天看着一场场的生死离别在上演,心中也由最初的恐惧到如今的淡然,总觉得现在的自己是一个视生死而无谓的家伙。我也曾为自己的变化而感到惊讶,为什么我会由一个当初看到病人痛苦,自己就会流泪的人,而变成现如今冷漠的我呢?想到当初两岁的小女孩因为疾病躺在妈妈的怀里痛苦的眼神;看着七岁的小男孩因为疾病而拿着新书包却不能去背的时候;二十一岁的胰腺癌年轻的小伙子……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在最终抵抗不住病魔的摧毁而相继离世后,我也曾为那些不该过早就离去的生命而悲伤,由此也使我对生命有了些许的感悟,有时甚至会怪上天为什么让这些年轻而又善良的生命早早的离去。也曾一度的非常沮丧,甚至会有所质疑,为什么这么多好人都不得善终,而真正需要得到惩罚的人却相安无事非常潇洒的活着。几度曾对自己的人生观有所冲击,甚至不知道做个好人有何意义,心中苦闷得不到答案的时候,一位资深的社工点醒了我:“你看到的只是社会的一小部分而已,你没看到的那部分还是好人自有好报,在你不知道是否要做好人时,你就记住一点,人在做,天在看,不管什么时候只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你就是做对了,你要忘记过去,调整自我,乐观笑对下一位案主。”听后,我心中释然。
确实,学会忘记是豁达对待人生的一种态度。忘记案主有意或无心的伤害,才能建立至真至纯的友情;忘记宁养病人离去的痛苦,才能怀念曾经陪伴的日子;忘记曾对宁养病人的帮助,才能不再乞求礼节性的知恩图报……学会忘记不是把曾经的一切统统埋葬在过去,而是对自己负责的一种人生态度。
如果说生命是一棵树,忘记就犹如修剪树上那些多余的枝杈,时常修剪,生命之树才会更加茂盛、更加茁壮,才能经得起风霜雨雪,酷暑严寒,四季长青。时光流逝,生命在不断的延续,时间的长河清清浅浅地流过一些往事,有些已经不再清晰,有些却依然牵挂记忆!回想起那些笑谈死亡的病人,曾使我对生命有了新的感悟,那些曾在最后捐献了角膜而使其它人可以重见光明的病人,他们也使我更深的体会到了什么是坚强和奉献。每天看着晚期的癌症病人,为了生命的行囊不至于太沉重、太孤苦、太琐碎,为了留下一路的欢语笑歌,为了留下一个个美丽的心情,留下一串串坚实的人生足迹,我必须要学会忘记,让生命轻装前进!
曾经许多次想过,如果真的哪一天要离开这个世界,可能我不会害怕,因为之前服务的许多的生命都已在另外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我也有许多的朋友,所以我不会害怕。但是最近发生的一件事情让我转变了想法。十一月份的一天,妹妹告诉我说叔叔因为车祸而离世,当时非常的惊愕,记得今年的十月还与叔叔一起谈天说地,怎么都没有想到那一次的见面却成了诀别,也没有想到昨天还好好的一个人,而今天就已经阴阳两隔,想到叔叔当初出事时的惨状眼泪就禁不住流了下来。我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死亡,但是当死亡发生在自己亲人身上时,悲伤还是会在心里萌生,怀念亲人的难过,想念亲人时的痛苦,一幕幕都不由得自己不悲伤。想到亲人离世后所带给家人的长期的痛苦,还是感觉活着真好,可以每天看到最亲的人则是一种幸福。经历了亲人的生死离别,则更深的体会了宁养院的患者家属在长期照顾病人时的无奈,亲人离世后家属的痛苦,也体会了当亲人离世后,家属当时是需要有自我疗伤的一个过程,不愿意提及病人的种种,使自己默默的走出痛苦。经过亲身的经历,才觉得,我们应该珍惜家人,珍惜与家人在一起的时间,去体会爱,去相互关心彼此支持,享受亲情。
这几年为了工作得到认可,不服输的性格使得我经常半夜还在电脑前敲着键盘,深夜里除了家人安静的呼吸声没有任何的声响,也经常因为工作的烦心而忽略了对孩子的耐心,甚至于会把工作中的不开心不经意地带回了家,带到了和孩子在一起的时间里。到如今工作仍然还是那份工作,而可爱的宝贝已经从蹒跚学步进入了小学的校门,那个4年前就为宝贝开通的博客上却没有太多记忆的痕迹,想想去补上,但补得上记录的文字,却不可能补得上经过的岁月。还有那年迈的日渐苍老的父母,为了工作和生活已不知有多久没有回到家乡看看,想想有多少时间多少微笑给了家人以外的人和事,但是没有记得温柔地打个电话问候一下年迈的父母,更没有时间去看看他们,想想有些自责!
因此,学会了忘记,在工作中忘记上一个个案的影响,积极工作以驱散天空的乌云,使阳光变得更明朗;在生活中忘记工作上的烦恼,以拂却心灵的尘埃,使生活的镜面变的更加洁净,生活的目标更加清晰。时光在流逝,心灵的记忆却在堆积,生命的旅途一路走来,有许多感动、许多难忘,有许多的爱恨和刻骨铭心,学会忘记,让自己不再为过去的往事心存不悦,学会忘记,让新的一天快乐的生活,从而,我们的生命才会更加充实,更加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