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初初见你,你是躺着的,痛苦的,左半边躯体是瘫软的,你没有力气独立坐起身来,这一刻因为子女们与丈夫的陪伴,你多了一些慰藉,可是似乎也增添了许多对这个世界的眷恋。
我初初见你,我不知道你的曾经,也不知道你的过往,我试图从你的脸上找到一些你年轻时的样貌,然而凶残的病痛在岁月的基础之上无情地折磨着你,你多了些无奈,多了些不愿意面对世界的无意识力。
我初初见你,你是那么的虚弱,在丈夫的陪伴下,或许你是幸福的,在子女的照料下,也许你是满足的。这一刻我眼中的你多了些无奈,也多了些“无情”。
我一直在寻找一个答案,我想知道我在这个世界上是什么证明我曾经来过,我猜你可能也想过跟我类似的问题,也许是在你青春的年少,也许是在你意识清醒的某一刻,也许是在你失眠的某个夜晚,可是我今天初初见你,便又多了一份对生命的感慨,或许证明自己来过这个世界最好的方式就是在自己身患重症时,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伴侣给予的爱,膝下成年的子女们给予的照顾,或许又是其他的什么,我要去继续观察,继续寻找。。。
我初初见你,你穿着厚厚的棉拖鞋,动作迟缓的爬上你的床,似乎是在等待着医生的“宣判”,我猜你也在恨自己的病吧?不然你怎么会一脸愤怒?
我初初见你,你的妻子在一旁诉说着你的病情,你时而若有所思,时而面露难色,时而眉头微蹙,时而闭眼锁眉,我猜你也是讨厌病怏怏的自己吧?不然你怎么忘记自己去表达你的快乐?
我初初见你,你的女儿在楼上的房间里发出了稚嫩的听不清楚的语句,我猜你也是听见了的,我猜你此时的心该是如同刀绞,如同枪袭,如同霹雳惊心动魄,如同大海已经卷起了千千万万的巨浪吧?不然你怎么那么坐立难安?
我初初见你,我不知道我能为你做什么,也不知道能帮你做什么,这一刻的我跟你一样困惑了,迷茫了,但是我们又不一样,你在忍受锥心蚀骨的疼痛,而我终究是个旁观的没经验的社工。
我不知道我寻找到了什么从你和你的家人身上,但是我知道我一定是有收获的,而且我还会去继续寻找!
我初初见你,你是我见过的三个患者之中最接近天堂的老者,你是我见过的三个患者之中最瘦弱的老者,你是我见过的三个患者中最像我已逝去亲人的老者。
我初初见你,虽只是第一次,但我清楚的明白这一次可能既是第一次又是最后一次,这一别可能就是两个世界的划别。
我初初见你,看到你肿胀的肚皮,看到你肿的双脚,看到你凹陷的面颊,看到你的不安,看到你眼睛里的怒气,我感到了你的痛苦,我回想起了我挚爱的姥爷与我别离时候的苦痛,我忍住了眼泪,我不愿让你在悲伤中与这个世界说再见,我希望你可以怀着家人的爱,带着我们这些志愿者的爱,去另一个只有花香的世界,尽情的享受芬芳。
我初初见你,看见你身上插着的导尿管,嗅到房间里面的酸臭味,有一刻我想离开,但是我没有,我猜想你大概会期待我为你做些什么,我猜想你会期待我的微笑,我猜想你会需要我给你带来一些能量,让你可以不再痛苦的低叫,不再痛苦的落泪,不再折磨你深爱的家人。
我初初见你们,在你们的身上寻找着,在你们的身旁观察着,在你们亲人的身边聆听着,如果说我是自私的,那就是我在用你们的经历寻找我自己的答案,顿时觉得也许你们是伟大的,伟大的活过,伟大的给亲人们留下过,而我还在清晨眺望着在日暮的你们,而我还在寻找我的答案,谢谢你们留在我生命里的痕迹,对我来说是初见你们,也是初见另外一个自己。谢谢你们在生命的最后一段岁月里让我有幸初初见你们,或许我不仅仅在寻找答案,也在寻找自己。
初见,是漫长的,我还会初见很多个和你们一样的患者,我期待能和你们再见,也期望能尽我所能,用我所学真真切切的给你们关怀,给你们的家人一些宽慰。
初见,是一个开端,我会在这条路上一直走着,做着,倾我之心,竭我之情,陪伴你们为生命画上一个微笑的句号,替你们给予家人们最温暖的拥抱。
初见,我初初见你们,我初初见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