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 爱 无 疆 界
—— 一位癌末病人临终前的灵性照护
中 国 医 大 盛 京 医 院 宁 养 团 队
医师：王 莉 王庆善 孙建纯
护师：赵双莉 杨云辉 宋桂娟
义工：思 维 雅 格
前 言
这是一个萦绕在沈阳宁养团队每个成员心头久久挥之不去的个案；
也是一个充满了人间喜、怒、哀、乐 “生命故事”的个案；
更是一个让宁养团队每个成员从中得到智慧成长和学到灵性照护的个案！
基 本 资 料
案主：L**，女，59岁，中专学历，现无业，信仰天主教
经历：护士学校毕业，任护师多年，婚后有一子。
上个世纪90年代初，曾因“贩卖毒品罪”坐牢三年，其间丈夫死于直肠癌，家破人亡，天各一方。
获释后无业，靠儿子在南方打工维生。
身边人众叛亲离，无奈从母亲家搬到儿子家暂住（远郊），受洗信奉天主教。
其儿媳因家境不佳而出走。
病史：三年前患右侧乳腺癌合并淋巴腺转移，因经济拮据无力治疗拖延至今。
来诊时病人已处癌末，除明显消瘦、苍白和步履蹒跚外，有右侧乳头和右腋下淋巴结破溃，流脓淌水。
身体、心理和灵性上的重压使她痛不欲生，曾用药自杀未果。
近半年来全身内外每况愈下，自行来院渴望接受宁养疗护。
接诊时间：2008年4月7日
往生时间：2008年7月22日
服务时间：105天
花销宁养经费：2643.81元
家 系 图
收 治 过 程
2008.4.7. ①“探路”后被“意外”接收为宁养疗护服务对象，向医护人员“倾吐”20多年来的苦水。
②此前曾试服奥施康定5mg/12H，但因“不舍得”用药而治痛效果不佳。
③当日疼痛评分NRS>8，评估后改服Mst 30mg/12H，Mor 10mg/sos解救。
2008.4.10. 接受宁养疗护后连续三天电话追访临床效果，NRS<2，PID均在80%以上，精神情绪大有改善，嘱其按时按量用药。
2008.4.16. 此间其子两次前来取药，称母亲暴发痛有时超过3次/日，故将Mor剂量增加
~25. 至20mg/sos，NRS可控制在2分以下。开始接受天主教会修女和教友们的灵性照护。
2008.5.9. 此间电话追访及家属取药4次，病情有所加重，已卧床不起，解救暴发痛之Mor
~6.10. 剂量调30mg/sos。
2008.6.24. 家居访视病人，见其病情和疼痛又有所加重，但精神情绪尚平稳。NRS>6，将Mst剂量增加至30mg×2/12H，暴发痛时用Mor 10mg/sos解救。
2008.7.4. 家居服务10天后电话追访，病情稳定，治痛效果好，NRS<2，继续按原剂量按时服药。
2008.7.18. 病人家属取药和随后的电话追访，均称疼痛又有加重，暴发痛次数变频。在Mst 30mg剂量不变的前提下，暴发痛时用Mor 10mg×2/sos解救，治痛效果好。两个多月来，天主教会的修女和教友们，每逢周五都到案主家中作灵性照护，并为她查看创面和伤口换药护理及祈祷。病人每每都是滔滔不绝的倾诉，两位修女则认真而耐心地倾听，并适时加以开导。病人情绪安定，配合治疗。
2008.7.22. 往生前一周，病人预感到自己“来日无多”，惟恐影响儿子而不愿死在家中，住进附近的一所社区老年病医院等待往生。一周后平静离去，了却了一生的恩怨情仇。教友们按天主教的仪式为她送别，家人十分满意，并无限感激！
社 会 心 理 和 灵 性 层 面
1、案主虽然年岁不算很大，但社会阅历纷繁：青年时的理想、毕业工作后的辉煌、一失足成千古恨、获刑丧失自由和尊严、出狱后跌入“草根阶层”…… 思想情绪跌宕起伏、错综复杂。
2、人生经历坎坷，亲情、友情淡薄，人际关系扭曲：从公职人员到囚犯，关键时刻丈夫为她的罪行笔录作证，服刑期间丈夫离她而去未得一见，儿媳为她离家出走，“富在高山有远亲，穷家路边无人问”，继父嫌弃，弟弟赖帐不还，母亲“爱莫能助”，系下诸多“心结”……心理创伤和灵性困扰一桩接一桩。曾用药自杀未遂，哀叹“为什么连死都不行” ？一生中积淀了诸多的恩恩怨怨。
3、癌症有如雪上加霜，无钱治病使她倍受煎熬，除自叹“屋漏偏逢连阴雨”，也自觉得“苍天不公”，“上帝不爱我”！
4、有心回原来服务过的单位求助，但又由于自已不光彩的“过去”而无颜再见“江东父老”，自卑、自泣、自叹、自怨……无穷无尽，没完没了。
5、死逼无奈，硬着头皮来到盛京医院试图接受宁养疗护，不想“探路”过程中又首先“撞上”了20年前把自已“开除公职”的老院长，真是有如当头一棒！
6、没想到宁养团队的医护人员对她毫无嫌弃，待自已如“亲人”，护士们还口口声声连称她“L老师”，73岁的王莉教授把她视作为“亲母女”，老院长也真诚地对她讲：“有需要帮助的事情尽管说，我们大家会尽力的。”医护人员在随后的宁养服务过程，都让她觉得象在“做梦一样”，医护人员家居巡诊时还提着水果登门看望……“真是不敢想象”。
灵 性 照 护
圣经说：凡你们对我这些最小兄弟中的一个所做的，就是对我做的。
——玛25：40
我们对案主进行为期两个多月的灵性照护过程中，每次都在认真倾听她那不厌其烦的倾述时，仔细发现她所遭受灵性困扰的问题，有针对性的去顺势利导她走出灵性困扰，摆脱心理和灵性上的重压，使她在宁养服务中不仅癌痛得到缓解、症状得以控制，而且心理上得到抚慰，灵性上得到解脱，真正地提高了生活质量。
总括起来，案主的灵性困扰不外有以下五个方面：
1、自杀企图——病情日渐恶化，害怕再遭受难以忍受的痛苦，也不愿再给家人增添负担。
2、罪恶感——曾因贩毒而去职入狱的人生“污点”，使他既陷入无边无沿的自责之中，又摆脱不了“怨天忧人”的思绪，“为什么倒霉的总是我”？
3、内疚感——年轻时忙于工作和事业，疏于对儿子的培养和关心；而自身的疾病又对儿子的婚姻产生了直接的负面影响。“丈夫若在地下有知，他也不会原谅我。”对不起家人，对不起后人！
4、心愿——与其唯一的弟弟因债务纷争所埋下的“心结”，渴望能够言归于好。往生之后希望按天主教的礼仪殡葬。
5、家属的孤独感——儿媳私奔之后，其子辞去南方的工作，回到沈阳长时间独自照顾母亲，没有亲人帮忙，没有“帮手”协助……
针对以上所发现案主的灵性问题，我们相应做了以下灵性照护：
1、自杀企图——病人对自己的人生和疾病都丧失了信心，也不想再拖累家人，干脆用药自我了结生命算了！医院抢救她时，闻迅赶到的教友们在床前为其祈祷，安慰、鼓励病人要信赖天主，不要害怕，主与你同在。病人点着头说：“主接我走吧！”。
2、罪恶感——定期居家探访（每周星期五，风雨无阻），为病人边按摩水肿的右臂，边倾听她讲述自身的内心感受，与病人及家属建立起彼此信任的正向关系。
①用心聆听她对生命的回顾，引导她讲述自已在临床护理方面的经验，以及既往工作中的成就。我们在床边鼓励她说自已喜欢的话题，故意向她请教医学知识、护理技巧。这时她忘却了痛苦，热情地给我们讲诉工作中的体验及服用吗啡后的身体反应，还向我们介绍了沈阳宁养院各位老师的情况，说了许多赞不绝口的心里话。
②耐心疏导其内心的困扰，让其哀怨、不平甚至愤怒的情绪得以宣泄，始终用“爱心”陪伴在她身边，让她经验天父的慈爱与宽恕，病人怨恨的情绪日渐消退。
③透过和好圣事、圣体圣事和病人付油圣事，患者得到了宽恕和治愈，其内心获得平静与安宁。
3、内疚感——安慰病人相信她的儿子会有很强的独立生活能力，鼓励其子向母亲表达感激之情，让母亲放心。为她死去的丈夫祈祷，若地下有知，请宽恕妻子“一时糊涂”和“太过看重钱财”所犯下的罪孽。
4、心愿——病人因债务问题与其弟弟产生矛盾，非常渴望唯一的弟弟能来看她并与其和好。我们想方设法联络到弟弟，转达了姐姐的心愿。其后当弟妹前来探望时，病人当即感动得留下眼泪，解开了一生中的恩怨情结。按照病人的遗愿，其往生后修女与教友们及家属一道，按天主教的礼仪为其做了最后的告别。
5、家属的孤独感——其子是案主身边唯一的亲人。因独自一人长期照顾母亲，其子身心疲惫。我们倾听家属的感受后，为减轻其压力与孤独感，在他生日和外出办事的时候，主动替他照顾母亲，让他有个休息和放松的机会。在其母亲去世后，教友和修女陪同他一直将母亲送到殡仪馆，也了却他此生中的一件大事。
正如圣经所说：在耶稣的十字架旁，站着他的母亲。
——若19：25
体 会 与 讨 论
通过为案主L**3个半月的宁养疗护，尤其是两位修女对她不辞辛苦的灵性照护，我们在几次团队会议上讨论、分享这个案例，大家都是感触多多、感受多多、感慨多多、感悟多多、感想多多！今天在这里与全国28所宁养院的同道们再一次分享，又使我们在灵性照护方面有所长进和提升：
1、作为一个在上个世纪90年代初曾因高价出售毒品而获刑的罪犯，近20年后又像“从天上掉下来”一样来到宁养院企盼接受家居服务。作为医务人员，开始时在思想上还是有所顾忌的（曾经的同事→获刑的罪犯→无业游民→要象对待每一个普通病人那样对待这个癌末患者→她是穷人中的穷人），最后真正把她当成“人”去对待，也使她感受到了“做人”被尊重、被关怀和被爱的快乐。这就是宁养疗护事业中“大爱无疆界”的道理所在。
2、案主的人生经历复杂多变，家族中亲情疏离，恩恩怨怨的情结“越理越乱”。如何在这样繁杂的社会-心理和人际关系中，梳理和识别出她的灵性困扰并加以纾解，最重要的就是要由衷地“耐着性子”去倾听案主的倾诉，用同理心和同感心去面对案主。思维和雅格两位修女在这一点上做得真棒！
3、疼痛及症状控制是心理辅导及灵性照顾的基础和前提。在案主的宁养疗护全程中，团队精神使各项服务一环扣一环，不仅收到了较好的疗护品质，而且使案主实现了在往生前有尊严、无痛苦的平安境界，平静地与亲人道歉、道谢和道别，无怨无悔地走完人生最后一程。我们的陪伴，也丰富了大家在宁养疗护的家居服务过程中，如何进行灵性照顾的临床经验。
4、正如一位哲人所言：“人生如同演戏，社会就是一个大舞台”。在这人生戏剧的舞台上，人人都在扮演着各自不同的角色。因此，每个人又都是一本书，翻开这本人生阅历的丛书，你可以看到丰富多彩的人生故事，并从中汲取到自身成长的荣养。癌末病人也不例外，我们在为她服务的过程中，不只是对案主单向的付出和帮助；案主同样也是我们的老师，她的生命故事同样教育着我们团队的每一个成员，大家从案主身上学习到了在课堂上和书本上学不到的许多知识。人可能会由于社会地位、经济条件、权势大小的不同而被区分成“高低贵贱”，但在尊严面前却是人人平等的。案主的社会存在可以说是“卑微”的，但她在临终前却演驿出如此令人感怀和多彩的“生命故事”，使她周围服务过的人都感悟到：活在当下，就要珍惜生命、关爱生命、尊重生命和敬畏生命的深刻道理。这一认知，无疑对我们今后工作品质的提升是会大有裨益的。
谢谢大家！
沈 阳 宁 养 院
2008年12月12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