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发生在临床科室的一个个案，虽然过去很长一段时间，每每想起还是会有很多感触。那时，我是临床科室的一名护士，对治病救人有着热切的期望，对临终关怀还不够了解，对生命的逝去难以坦然，对死亡心存恐慌。

　　那天早晨刚走进病房，气氛就不对，27床小李的父母在办公室吵吵闹闹、摔摔打打，仔细听，原来是怪护士还要给他们的儿子用药。“说了不用药了，你们还用!你们出钱啊!来的时候还好好的人，花了这么多钱，被你们治成这样!”那母亲边喊边骂。同事们都劝她别大声嚷嚷了，患者听到会难过的。患者的父亲同样毫不避讳地大声说：“就是不要用药了!”同事们听着个个心里不是滋味。医生在旁边说：“这样不行啊!出了那么多血，你们什么药都不用，患者会有危险的!”

　　患者的床位就在办公室斜对面，门开着，这边发生的事情他都听在耳朵里，面无表情。我看着不忍心，走过去看他，给他把门关上。他叫住我，要我把他父亲喊过来，不要跟医生吵。

　　患者是一个26岁的鼻咽部淋巴瘤患者，进院时情况看上去还好，但是病情不容乐观，医生已经跟患者及家属说过治疗效果不一定好，并且随时有大出血的危险。随着病情发展，情况也着实越来越糟。他的父母很想放弃，但患者自己非常想要继续治疗，最后钱花了效果却不好。他的父母亲经常会有些牢骚，常常当着患者的面抱怨，对患者照顾也不够尽心。夜里患者突然鼻咽部大出血，进行了紧急大抢救，当班医护人员经过很长时间努力才止住了血。血是止住了，可是患者的父母亲却吵开了，不许输血，什么药也不许用，到早晨看见护士还要给患者用药，似乎是忍无可忍了，因此跑到办公室来闹。

　　看到患者面无表情的脸，不知道要说什么好，我只有坐在床旁陪着他。一直想找话跟他说。我看报纸，发生灾害很多人遇难，我想念给他听，告诉他生命就是这般，可我不敢。我看体育版面，想问他平时会去踢球不?喜欢梅西不?我只是想让他说说话。可是我又有些担心，担心一触及他内心我也会流泪，不能安慰到他，反而让他崩溃。我只能尽可能陪在那里，希望这样他能感受到我的关心。

        我问他：“你心里很难过吧?”他没有回答，眼泪却落下来。看着他那无望的眼睛，我真希望他能把我当作他的姐姐!

        我又问他：“你会怪你的父母亲吗?”

        过了片刻，他说：“我自己的钱花光了，我平常没有存钱。”

        看过他的病例资料，知道他曾是一名公务员，生病前条件应该是不错的。

     “你平常给过父母亲钱吗?”

        他说没有。过了会儿，他突然放声哭了，泣不成声。“我从没想过 ...... 我会生病 ...... 我没有想过这些事 ......”

        我点头，尽力表达我能理解。

　　看他情绪平复了些后，我轻轻帮他拭干泪水，说：“我们都这样，年轻的时候都觉得考虑健康的事情还很遥远，总觉得孝顺父母的事情也还早着呢，也没有存钱的概念，只想着玩呢。而且，也不都是钱的问题，很多不缺钱的人，也是一样的。”

       有些艰难，还是问了他：“你能理解吗?”

       他点了点头。

       患者已知道自身的情况，他想要回家。后来经过医生再三劝解，父母才同意带他回家去。

       临走，我轻轻问他：“你准备好回家了吗?”

       他点头，说车子已经在路上。我有很多话想说，却只是问了：“回家要多久呢?”并且叮嘱他：“你要坚强。”

       车子来了。再扶患者如厕一次，再给他换瓶盐水，再给他敷块冰袋，再为他湿润一次嘴唇。我真的很愿意为他做这些。

　　护送患者至车上，安顿好，对他说：“小李，在车上，你不要紧张!”再用力握了握他的手，说：“你一定要有力量!”

　　他望过来，眼泪又顺着眼角流下来，说：“我知道了，你放心吧。谢谢你!”

      问他这样的话，我也要流泪，我想他是感受到我的关心了。微笑着对他用力点点头。是的，一定要有力量啊!

       望着车子走了，晚风徐来。我真希望，他能得着力量，得着安宁，让风儿带走那些伤痛。

　　在护理生涯中，遇到过各种患者以及家庭，见识过各种家庭关系，这位患者在我的印象中是深刻的，于是记录在护理日记里。那时接触临终患者较少，对临终关怀缺乏理解，更多地是希望见到生命永不凋零。虽然作为护理人员能用悲天悯人的情怀给予患者应有的关注，但于己而言，当时却有遗憾。虽然能感受到患者的孤独，却缺乏直面他内心的勇气；有意识到患者与父母之间的隔阂，却因为经验不足而未能弥补；看到家属流露出的表象，却未能深究他们面临的恐惧。后来我参与宁养临终关怀照护工作，把此个案作为遇到的危机事件来分享，老师们认为已经做得很好了，于是安心。再后来，作为带教老师在安宁疗护培训班跟学员再分享此个案，我又有不同感悟。

　　末期癌症患者遭受的痛苦无奈很多，在服务患者过程中，能给予患者及家人些许帮助，减轻患者身体上的不适和内心的无助与恐慌，给予他们心理的支持以及心灵上的抚慰，作为宁养人员或作为心灵关怀志愿者，我为此感到欣慰，自身也有很多收获。也深深感受到，患者所受的病痛之苦，需要我们用爱来消除，而我们需要做的，就是陪伴在他身边，理解他的痛苦，用真诚的心来陪伴他，并且告诉他：我们在这里。

　　还是用那句在参加宁养培训时，刻在脑海里、当成座右铭的话，来鞭策前进路上的步伐——“当死亡要来临的时候，让他能感受到安宁与舒适，并且能够陪伴在其身边，那是多么美好的事情!我就觉得自己真的是天使!”

备注：图片是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