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商报2018年9月12日讯(记者 刘云鹤)亲人离世,家属悲痛万分,有人多年甚至一辈子走不出伤痛。亲人从患病到死亡的过程中,家属的痛苦不亚于亲人,压力也达到顶峰。这种痛苦中掺杂着很多情绪,有思念、有愧疚……高杰做哀伤辅导7年,和同事一起,帮助那些丧亲者度过最悲伤的时刻,让他们走出阴影好好生活,是对亡者的告慰,也是另一个生命的开始。
高杰经常与那些逝者家属通过网络联系,了解他们的近况
痛苦的丧亲者
初次见到高杰,是在聊城市人民医院旁边的一栋楼,门口很小,在进出医院的人流中显得很不起眼。高杰坐在办公室内,身穿白大褂,戴着眼镜,整个人看上去很平和。就是这间几平米的办公室,接待了数不清的离世患者家属。2011年,高杰成为聊城市人民医院宁养院负责人,为那些癌症患者提供临终关怀服务,同时也为那些患者家属提供哀伤辅导。
高杰今年60岁,从事哀伤辅导7年中,高杰和他的团队接触了数千个家庭,感受过数不清的丧亲者的悲痛,这些悲痛令人动容,也令人反思。那些来到宁养院的家属们或愁容满面、或精神恍惚、或痛哭流涕,他们重复地诉说着他们的故事。丧亲者群体里有失去妻子的丈夫,有失去父母的孩子……每个人的一生都要经历这样的时刻,很多人面对生离死别之后无法好好生活,那么哀伤辅导就显得尤为重要。
高杰至今对一个失去妻子的丈夫印象深刻。丈夫名叫张亮(化名),妻子因为癌症,生病一年后离世。妻子去世许久,张亮每次找到高杰,还是忍不住痛哭一场。高杰不会去打断他,亲人离世悲伤在所难免,作为一名哀伤辅导工作者,要做的最基本的就是倾听,倾听他们的悲伤,让丧亲者将悲伤的情绪表达出来。高杰说,并不是所有的丧亲者都愿意将这种悲伤的情绪表达出来,就像张亮,作为一个男人,是不愿意在亲朋好友以及子女面前哭泣的。这样很难走出伤痛,有时帮丧亲者完成悲伤任务也是哀伤辅导的重要工作。
汇聚的哀伤
失去亲人哀伤不已,在高杰看来,这种哀伤中掺杂着很多情绪,有思念、有愧疚、有失落、有抑郁和焦虑……种种情绪汇聚成伤。
就如张亮,其实他的哀伤除了对妻子的思念,还有的是对妻子深深的愧疚感。两人年轻时相识,一起为了家努力,后来两人的矛盾渐渐多起来。妻子患上绝症,张亮始终觉得是妻子日子过的不顺心导致的,很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对妻子好一点。
还有家属因亲人离世抑郁焦虑,患者生病很长一段时间,对家属来说是身心耗竭的过程,尽心尽力地照顾,却是亲人逐渐走向死亡,所以让家属们坦然面对亲人离去的过程也是哀伤辅导的重要一步。
一对70多岁的老夫妇,丈夫被查出患上绝症。丈夫一直有一个出去旅行的愿望。在高杰和同事的鼓励下,妻子和丈夫一起去了青岛、杭州等多个城市。丈夫离世后,妻子并没有想象的那种悲痛,她说该做的都已做了。
高杰说,其实这种实现愿望的过程也是一个让家属坦然接受亲人离去的过程。患者长时间生病,家属已是一种身心耗竭的状态,有些家属就会选择逃离,一个是金钱上的压力,再就是精神上的压力,有的付诸行动,有的强忍。有的人在家属离世后万分悲痛,这种悲痛里含着很多愧疚的心理,认为自己在其亲属生前做的不够好,这种实现愿望的过程也算是一种补偿。
慢慢调试获得重生
亲人离世,思念不会断。但思念不等于伤疤。高杰说,走出伤痛并不是刻意回避,而是慢慢的调试,留下的是思念,将其他负面情绪一点点消磨,获得重生。
去年,高杰接触过一对感情深厚的夫妻,两人相濡以沫36年。早年间丈夫王明曾外出学习两年,两人互通书信81封。妻子患重病后,丈夫一度接受不了。在妻子离世前,丈夫因为接受不了事实就找到了高杰,诉说自己与妻子点点滴滴的回忆。2017年11月份,妻子离开了这个世界。妻子离世后丈夫的悲痛达到了顶峰,久久不能走出伤痛,夜不能寐。高杰回忆,当时丈夫多次找到自己谈心,还分享了他与妻子那81封“情书”。
高杰说,初读书信时觉得平淡无奇,再读时已是泪流满面。书信中没有浪漫的情话和海誓山盟的承诺,有的只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却能感觉到互相的牵挂和浓浓的情谊。他说,有时候身边的人离世,家属走不出伤痛,可能分享给身边其他人反而是一个更痛苦的过程,而将家属与亡者找到一个新的连接点是寄托思念的好方式。在高杰的建议下,丈夫将与妻子的这81封书信制成了一本名为《两地书》的书籍,将两人联系在一起,寄托对妻子的思念。
如今丈夫已走出失去妻子的悲痛,虽是阴阳两隔,但每每看到这本两地书,所回忆的都是美好的点滴。
失去孩子的母亲
为丧亲者做哀伤辅导并不是一帆风顺,很多人不愿意沟通,这是一个普遍的现象,也成了丧亲者走出悲痛的最大阻碍。
至今还让高杰挂怀的是一位年轻的母亲,拒绝与身边所有人沟通,将对女儿的思念转化为对身边人的一种愤怒和恨意,这种恨意甚至波及到了高杰。那位年轻母亲有一个五岁的女儿,高杰认识那位母亲时孩子已患上重病。在生命最后的阶段,这位母亲和家人决定将孩子的眼角膜捐献出去,让孩子的生命以另一种方式延续。当时高杰他们还帮忙联系了红十字会。可孩子去世后,这位母亲开始后悔捐献眼角膜,责怪父母、丈夫为何会同意做出这样的事情。高杰说,其实那位母亲并不后悔捐献女儿的眼角膜,而是太过悲伤,产生了其他负面情绪。好多人不愿意沟通,他们把亲人离世看成一种伤疤,不愿意把负面的情绪暴露出来,自觉不自觉地回避,欠缺情感的表白。还有人觉得说了好像代表自己不坚强,好像表示自己问题很多,担心被人取笑。不愿沟通,这也是高杰做这么多年哀伤辅导工作最大的阻碍。
至今,高杰也不知道那位年轻母亲是否已走出了悲痛,自己曾多次尝试与这位母亲沟通,但却都欲言又止。
摆渡人的无奈和坚定
每周四下午,是高杰团队的治愈时间。一起看电影,一起哭一起笑一起诉说。
高杰说,自从从事这样一份工作,每天晚上都会坚持出去走走,看看树木花草和河流,舒缓一下情绪,经常接触那些饱含痛苦的人们,难免会被他们的情绪所感染,并且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更能感同身受。“我们最开始做的时候,团队里都是些年轻人,后来他们逐渐结婚生子,反而更能体会哀伤者的哀伤。”高杰说。
这个行业也有很多无奈和不被理解的地方。有人说他们的工作是不务正业,因为不能创造经济价值。高杰并不这样认为,病人离世,家属沉浸在哀伤中,久而久之会引发各种疾病,反而会消耗一些医疗资源。这是其一,还有更重要的一点,让丧亲者走出哀伤,重拾对生活的勇气和信心,这是无法用金钱衡量的价值,这也是他们一直坚定地走下去的理由。
高杰他们目前所做的哀伤辅导人群主要是丧失亲人,其实不仅仅限于此,它包括任何的丧失所引发的哀伤情绪,“现在在南方一些城市的医院有这部分内容,但在北方非常少,山东也仅有聊城这一家与宁养结合起来,未来的路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