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李医生家访王毅 (化名)，进门时，王毅的丈夫和母亲迎接我们。王毅的丈夫带李医生进到病人的房间，我则留在客厅与王毅母亲聊天。王毅的母亲一开口就对我们说："感谢你们来家探望我女儿。"接着流泪说：“这个生病的是我女儿，你知道，那时都是独生子女，我只有一个孩子。”我回应道：“阿姨，我知道，我们先把她疼痛控制好，她每天可以更舒服些。”母亲又一次表达对我们的感谢。我回答说：“应该的，这是我们的工作，我们的服务能给你们提供帮助就好。”王毅的母亲养了一条狗，我们家访刚进门时，那条狗对着我们大叫不止，与王毅的母亲谈话期间，那条狗已不停地扑向我对我表示友好。

　　李医生对王毅诊疗完毕，我便进到王毅房间与她交流。王毅极其消瘦，面容里却带着一种平静的力量。我告诉她服用镇痛药物的注意事项，王毅则向我描述她目前疼痛的情况以及过去服用镇痛药物后的一些表现，其中包括一些感觉过敏的现象和一些幻觉。我告诉王毅，她描述的现象都是服用镇痛药物的正常反应，不必过于担心。家访快结束时，我询问王毅：“我们家访人员与她合影可以吗？”她说：“可以。”一面又说：“我这样子真对不起镜头。”我回答说：“人身体本就是一个臭皮囊，精神更重要。”合影结束时，王毅突然流泪问：“我最后走时，是怎样的？”我回应她说：“您走时一定很平静。我们会根据您疼痛的程度为您提供镇痛药物。”

　　王毅又哽咽着说：“我这样生活何时是个头啊，我想现在走。”我回应王毅说：“您这段路走得真不容易。您知道吗？您是我们的老师，如果我们遇到您的情况，我们不一定有您做得好。”王毅没有回话。我接着对她说：“我是这样认为的，人生的苦难可能就像《西游记》上说的，不经过81难不能成佛。我们需要经过这81难的历练。”王毅又说：“我一生没有做过什么坏事，我怎么会得这种病？”“我们都不知道我们一生会遇到什么苦难，您看我现在坐着与您说话，好像有护士和病人的区别，但生命中的某一段路，我们是相同的，苦难是我们人类共同的经历。”我回应她，“您知道吗？《圣经》上有一个约伯的故事，他没有做任何坏事，但上帝赐给了他无数的苦难，上帝想用苦难试炼他有多好。也许，这个疾病对您也是一种试炼呢？”病人没有回话。我担心病员对圣经故事陌生，接着又回到佛教上说：“人处于一个大的因果链中，从我们人有限的角度，也无法看清这个大的因果链是什么。或许，您经历的这种苦可以免去您的亲人少受苦；我不知道我说得对不对，我是这样认为的，尽管有苦难，但我们坚持与苦难同行，我们坚持的这种力量肯定会在我们灵魂中留下痕迹。”

　　王毅没有再流泪，一边把头趴向床边，一边回应我说：“真对不起，坐着 (身体) 撑不住。”我应声说：“该对不起的应该是我，没有注意到您的体力。我有身体弱的经历，我一次曾经病了10多天，最后连一个碗都没有力气拿起。”王毅立刻回应说她也拿不起碗。我接着对她说：“您就先休息，我们有义工团队，她们可以到家中来陪伴您，如果您愿意，我们会让她们来。”王毅说：“我这样挺好，不用。谢谢！”

　　家访归来，李医生说：“贾老师，您给病人说话时，特别温柔。而且您安慰病人的那段话特别好。”社工诗颖斜眼看了我一眼说：“贾老师温柔？”话语中带着明显的潜台词：“没有看出来贾老师温柔。”李医生说温柔是那一个时刻的那一种状态。我认为，温柔谈不上，但面对伤痛的人，我仍然具有人性最底层的那点悲悯之心吧。生命深处，有王毅不曾轻易留下的泪，也有宁养人日常里不需显露的那份悲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