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建文博士
香港大学社会工作及社会行政学系助理教授
表达艺术治疗硕士课程副总监、注册艺术治疗师及注册社工
一. 与长者谈生说死
死亡被视为「人生大限」，而在中国人社会，「死死声」更是「大吉利是」。因此，思想上较传统的长者，都会忌讳谈论死亡，故与他们谈生说死有相当困难。
即使没有忌讳，与长者讨论生死之事仍存在相当的复杂性。由于长者人生经历丰富，难以用三言两语来概括生前身后事，因此以言语方式去表达会相对费时。即使较开明的长者愿谈往事，部份亦基于记忆力衰退，未必可清晰记起细节，再加上若长者以家乡方言沟通，更显困难。
就「生命」与「死亡」的时间性(temporality)和空间性(spatiality)而言，长者多认为自己大部分的人生已是过去式，谈生有多大的意义？而死亡又被视为「身后事」，长者未必想到要谈及这些「遥远」的事情。再者，死亡触及来世和未知。毕竟在生的人都未经历过死亡，故每当涉及死亡或与灵性有关的议题，或许部分社工也未认真思考过，因而倾向避免和服务对象谈论。
二. 生死教育的必要性
人与生俱来普遍对死亡有些焦虑(death anxiety)，健康的时候也许不会察觉，但当年纪大了，或突然患上重病，这种焦虑会变得明显。人忌讳谈死，偏偏死亡却常在自己未准备好之下寻上了，最后只能匆匆交代后事。更甚者或因未知死后的状况，而感到极度惧怕，故此，生死教育实有其必要性。
死亡不单是个人的事，更是整个家庭的事，故免不了涉及人伦关系，如父子、夫妻和兄弟姐妹等，而亲密的人际关系当中总会出现愉快和不愉快的记忆。如果要解决或放下(let go)，并非短短几句说话可以做到。生死教育或辅导可以整合这些记忆，让我们好好「说再见」。
三. 何谓艺术治疗？
谈到艺术治疗 (Arts Therapies) 在长者生死教育的应用，须简略说明当中两个既相关而又不同的范畴，分别是创意艺术治疗 (Creative Arts Therapy) 和表达艺术治疗 (Expressive Arts Therapy)。
创意艺术治疗(Creative Arts Therapy)可细分为视觉艺术、戏剧、舞动、音乐及游戏治疗。这五个创意艺术治疗体系各有不同的理论、技巧和训练方法。而表达艺术治疗(Expressive Arts Therapy)则将所有创意艺术媒介混合应用于心理治疗。除上述体系外，还有诗歌创作和录像。
四. 艺术治疗的介入手法与生死教育
艺术介入的整体性
表达艺术的手法必须要让身体(body)和心灵(mind)同时参与，如作画、做动作、甚或唱大戏。当中包括身体和感官的律动(kinesthetic/sensory rhythmic movement)、判断力的培养(perceptual skill training)、情感投入和认知层面的活动，如专注力、组织力、记忆力等训练，这些介入方法皆涉及复杂的左右脑并用过程 (Hinz, 2009; Liu & Miller, 2008)。专业艺术治疗师(Art Therapist or Expressive Arts Therapist)亦会判断长者的需要，用合适的媒介作介入点，整合身心不同方面的活动能力。
一般常用的言语辅导，其好处是直接和快速，但言语是直线(linear)和倾向于理性层面(cognitive)的表达，过程永远是停留于此时此刻，即说话者或会忘记对话时的重要内容和细节。香港信义会「生死之交」计划的长者生死教育小组，以表达艺术混合不同艺术元素，旨在协助长者用口语/非口语方式，以不同面向，回顾人生及思索死亡。计划当中一个名为「人生菲林格」的作品，让长者利用象征图像(symbolic visual images)，记录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人生历程，将人生不同阶段同时活现眼前，这种表达方式具有整体性(holistic)，有别于言语辅导的线性时间(linear temporality)表达。
下图为其中一位长者的创作。陈婆婆（化名）自小对父亲心存偏见及不理解，未曾与父亲互诉心事。及至父亲过身后，她才逐渐透过父亲的日记认识他，为此她感到后悔和遗憾。父亲的突然离世亦使当时年轻的她十分难过。在她的作品《人生纪念日》中，她选择了纪念父亲离世的一天，以表达对父亲的思念 (图片)。色彩鲜艳的物料代表了对父亲的祝福，希望他在另一个世界活得快乐。作品盛载了她的遗憾和对父亲的怀念，透过艺术创作，遗憾与思念转化为对父亲的祝福，亦使她放下了多年来内心的挣扎。
艺术介入有助缓冲复杂情绪
感官活动如视艺图像和音乐，充满电影感，有助唤醒已被遗忘的记忆。由于右脑较擅长非语言和情感沟通，利用艺术手法可促进理解和沟通复杂的情感元素，故艺术介入有助缓冲探究生死等严肃议题所带来的复杂情绪和心理压力(Nan & Ho, 2014)。此外，艺术表达含蓄而富有诗意，像中国的诗词和戏曲中，人物的做手和唱咏的方式往往能捕捉细腻的情感，又能温婉地表达人生睿智，因而深受长者喜爱。
艺术作品的价值
艺术介入另一特色是参加者能创作自己的作品(product)，让长者可为亲友留下具纪念性和象征意义的遗物。
笔者在香港大学表达艺术治疗课程中的学生冯锐琳(Julie Fung)，在实习期间为一位九十多岁的长者(李女士)进行表达艺术心理治疗。李女士的视力退化，对生活渐渐失去动力。由于李女士做手工亦感到困难，Julie尝试刺激她的触感和听觉，以唤醒李女士的内在活动。经过约二十次不断进深的疗程，李女士渐能创作小手工，思想和情绪都得到正面的转化。
李女士除了觉得艺术治疗很「好玩」外，过程亦让她重新肯定自己一生勤奋、勇敢和顾家的特质。 Julie在其中一节治疗让李女士触摸树叶，李女士对她说︰「我有心眼同灵眼，摸到块叶系黄色。」李女士感叹是上天安排，让她在这年纪和Julie遇上，可见艺术治疗能跨越个人心理领域，进入灵性层面的探索。
五. 结语
生死教育总少不免连系上灵性的议题，是超越现世的人际关系(transpersonal relationship)，但答案不必是治疗师提供，而是参与的长者通过艺术创作，与自己的作品对话，以及和家人和伙伴一同细味。长者大部分的人生已是过去式，他们处于的阶段正是由现在的生命过渡到未来。艺术创作可以让他们以象征手法总结人生历程之余，艺术作品亦像交通工具给他们搭乘到世界的另一方。
参考资料:
Fung, Julie Y. L. 冯锐琳(2016). Enhancing wellbeing of an elderly through expressive arts therapy. A PowerPoint presentation for clinical practicum of the master of expressive arts therapy program. Centre on Behavioral Health, the University of Hong Kong.
Hinz, L. D. (2009). Expressive Therapies Continuum: A framework for using art in therapy. New York: Taylor & Francis Group.
Nan, J. K. M., & Ho, R. T. H. (2014). Affect regulation and treatment for depression and anxiety through art: Theoretical ground and clinical issues. Annals of Depression and Anxiety, 1(2), 1-6.
Liu, A., & Miller, B. (2008). Visual art and brain Handbook of clinical neurology. SFO, USA: Memory and AgingCenter,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当挚亲去世，留给在世亲人的割舍感会构成极大的心理压力。因此，给亲人送别是重要的事情，以免给挚爱留下遗憾。长者比其他人更接近死亡，他们想妥善安排身后事的意欲比任何人都大，让自己得个「好死」，是许多长者的心愿。
文章配图由作者蓝建文博士以及全国宁养办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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