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银朝辉护师 (柳州市工人医院宁养院)

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转眼六年，我从一名临床护士懵懂地迈入安宁疗护的大门，从对宁养工作一无所知的小白到对安宁疗护工作逐渐认识、理解、深入。六年时间里，见证分离，见证坚持，见证奉献也见证无常，更见证爱与生命，让我有太多、太多的感悟。患者和家属的生命故事像一面面镜子，让我从中得到学习、思考，并不断反省、修正自己的人生态度，修正自己的想法、行为。让我学会感恩、学会宽容，在面对逆境时仍能保持积极、乐观的心态，享受生命、享受活着的过程。

六年来，服务了二千多名晚期癌痛的患者。每当看到档案柜里堆积如山的病历，想着他们都曾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他们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他们也曾经在这世上存在过、奋斗过、拼搏过 ...... 如今，证明我们之间曾有过联系的，就是这一份份安静无言的病历，心中常常唏嘘不已。

刻在记忆里的笑颜
印象里最深刻的一个患者，我叫他雄哥，在接受服务之前，雄哥已确诊肺癌多年，一直接受的都是规律的放化疗治疗。但是，随着疾病的加深，尽管多次更换治疗方案，仍无法控制肿瘤细胞在肝、脑、骨多处转移，被疼痛折磨得寝食难安的雄哥不得不接受宁养服务。他是众多来宁养院开药的人中普通的一个；但是让我能够牢牢记住他的，是因为每次来开药，雄哥总是面带笑容，阳光灿烂的样子，与众多患者和家属愁眉不展、忧心忡忡的脸庞形成强烈的对比，以至于让我对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有一次我问他：“为什么总是笑，而不是像别人那样满面愁容？是不是不痛了？还是可以减量了，不用吃药啦？”雄哥说：“不行，还是痛的，尤其是活动行走多的时候，仍然会有疼痛，必须吃药控制。”但他也想通了，早都全身转移了，能活到现在也是赚了，医生也说他是奇迹。如果不是他积极、乐观、开朗的性格，可能早就不在了。所以，他索性想开了，反正开心也是过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为什么不让自己舒服一点？所以他在能活动的时候，也经常跟朋友小聚，喝茶、聊天、唱歌 ......

雄哥在宁养院中秋节活动高兴地领取月饼 (作者，右)
 

驱散阴霾的阳光
其实这些道理，说着容易，做起来却不一定容易。懂的人不一定能理解，理解的人不一定能做得到。每个人的认知不一样，有很多人并不能这么乐观积极地正确看待疾病和死亡。甚至在我见过这么多癌痛患者承受身体的、心灵上的痛苦，尤其是看到恶性肿瘤的伤口时。我甚至不知道，当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的时候，我能不能像他们这样勇敢地去承受疾病折磨？我又会怎么办呢？是选择极端的方式结束痛苦的生命还是拼尽全力治疗直至弹尽粮绝，被疾病拖垮身体与家庭？我们经常说要帮助患者寻找生命的意义、承受苦难的意义，可是轮到自己身上的时候，我又会怎么做呢？有时候想想这些，心里还是会有害怕。所以每次看到阳光开朗的雄哥，顶着一个锃亮的光头，走进宁养院办公室，笑着说：“医生，我来领药。”我就会很开心地接待他，跟他拉拉家常，鼓励他加油，继续保持下去。我常常说，他是我的偶像，带给我更多的勇气和正能量。似乎当他走进宁养院时，他就像一束明亮的阳光照进了阴霾，使得他周围都是那么的光亮、光明、温暖。但雄哥却常常笑我太夸张。

强打精神的微笑
日子慢慢地过去，不幸还是降临了。雄哥的肿瘤细胞再次复发，侵犯腰椎引起活动困难，疼痛加重，不能来宁养院取药了。有一次雄哥妻子跟我们说：“雄哥因疼痛难忍、双下肢瘫痪已住到医院了。”我抽空去看了一下雄哥，只见他虚弱、憔悴地躺在床上，消瘦了许多。我走到床边，轻轻地叫雄哥。雄哥睁开眼睛，知道是我来看他了；即便他那么疲惫乏力，仍然强行打起精神，对我露出他招牌式的微笑。他还记得我说的话，他的笑容永远带给我勇气和正能量。而这一次，他的笑容，是那么的无奈；似乎知道，这是他在这世上，留给我最后一次的微笑了。我心里也酸酸的，只握着雄哥的手，看着他又沉沉睡过去。几天后，就听到雄哥离去的消息，我的心里无比的难受。直到目前为止，再也没有任何一个病人或者家属，能够有那么明媚阳光的笑容面对医务人员。如今，再次想起雄哥，仿佛又看见雄哥掀起办公室的帘子，走进来，笑着对我说：“医生，我来开药了。”那笑容仍然那么阳光，那么灿烂，我的心里也依然那么温暖 ...... 感谢雄哥的笑容。

满含感激的鞠躬
六年的宁养服务，见到了不同情形的病人和家属：有离异多年的夫妻摒弃恩怨，将患病的对方接到家中照顾；也有伉俪情深的夫妻周到细致的呵护患病的一方；有全家总动员，合理安排时间轮流照顾患者的；也有年轻时酗酒赌博，家暴妻子，忤逆父母，老来生病后无人照顾，连父母兄弟都敬而远之、避之不及的患者 ......

作者家访宁养患者

让我感动的是病患家属对我们工作的肯定和鼓励。有时候，仅仅是一个饱含关切的问候，一个嘘寒问暖的电话，就让家属感动不已。更何况，当接受宁养服务的患者终于能够平静下来、安稳地睡上一觉，让长期陪护、身心俱疲、精神紧张的家属也能得到些许喘息时，他们更是无比感激宁养服务。送锦旗、写感谢信是常有的事，但是最触动我的，却是家属给我们的一个深深的鞠躬！虽然也曾在临床工作20多年，也奋力抢救过众多患者，也兢兢业业、耐心细心工作过，却从来没见过一个患者或家属对医生或护士鞠躬致谢！但是在宁养院，却常有家属给我们送上他们神圣的鞠躬以表达心中无比的谢意！甚至有家属来退药的时候，为表示郑重，还特意带着全家人一起来宁养院感谢我们。

时至今日，我非常感谢命运的安排，让我能用自己所学帮助处于困境中的人，带给他们温暖的同时也让我收获更多。让我的生命更充盈、更丰满，让我变得更平和、更宽容、更会体谅别人。让我不再畏惧谈论死亡，当病人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说他快要死了的时候，我不再害怕、不再惶恐、不再手足无措。我也能有技巧的与卧病在床的父亲谈论其身后事的安排 ...... 感谢这份工作让我变得更成熟、更理性、更智慧。

在见证众多终末期的患者及家属的困境后，真心祝愿我们国家的安宁疗护事业迈向新的发展阶段，惠及更多的患者，让他们能够在生命末期走得安详而有尊严，让家属能得到支持与疏导，理性送别亲人，真正达到生死两相安，生死两无憾！

原创声明

• 所述个案患者照片，已征得家属同意使用，由宁养院提供，谨此致谢。
• 小标题为编辑所加，不属于作者的文章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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